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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五十章桃李不言自成蹊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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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五十章 桃李不言自成蹊2

先帝放楊鎮回鄉頤養天年之時,曾效仿唐玄宗,賜予楊鎮彭澤一角。

天子無戲言,當年的九江推官便將彭澤一帶四百多畝地劃給楊鎮。

彭澤此地臨近陶瓷古鎮景德鎮,此地以能練就官窯骨瓷的高嶺土而聞名。所以楊鎮名下的這塊地不僅肥沃,更是一塊生財的寶地。

先帝在時,沒人敢打這塊地的主意。可先帝故去一年多,景帝再次登基,楊鎮又是風燭殘年,楊氏子孫並無朝中為官者,竟然有人打起這塊地的主意。

這人不偏不倚竟是江西藩王寧王。

寧王是一個有野心的藩王。

早在世宗早逝之時,他就動了不臣的心思。那時楊鎮當國,軟刀子硬刀子逼得寧王不成氣候,寧王心底早就記恨楊鎮。

而後大梁的天一直在變,寧王也一直在尋機會,可惜他已經垂垂老矣,想爭也爭不動了,但這並不妨礙他將這種思想傳遞給他的子孫。

果然讓寧王等到機會,那就是景帝廣召藩王赴京,疑似選嗣過繼。

景帝的身體一直都不好,如果景帝選定寧王的孫子作為繼承人,在寧王看來,那病秧子就可以病逝了。

寧王很篤定景帝會選他的孫子,因為他已經將前朝後宮上下打點得清清楚楚,甚至景帝身邊的大太監陳德恩都會為寧王這一支說好話,並且京師傳來消息,景帝的確對他的小孫子刮目相看,在眾多晚輩中唯獨抱了寧王小世子。

寧王飄了,他覺得自己的皇位已經穩了,別說一個老得掉渣的楊鎮,就是來十個盛年的楊鎮,他都不怕。

他就要楊鎮那塊地,他就要楊氏一族屁滾尿流地從江西滾出去。

燕晟剛好碰到寧王的私衛打傷楊府的家丁,在楊府一頓打砸,並強行把楊府的門柱、燈籠都刷成白色,還掛上了祭奠死人的白花。

這行為太過於惡劣,簡直就是咒楊鎮去死,還壞了楊宅內的風水和運勢。

可不管燕晟如何氣憤,他只能忍了。

楊家家仆帶燕晟等人入楊府,入門的影壁已被推倒,光禿禿得只面主樓。但仆從領眾人繞過垂花門,順著抄手游廊一路走向西廂暖閣,說楊老在此處休憩。

寧王欺人太甚!竟然將師相從主臥趕到此處蝸居!

燕晟悲從心來,跪在門前叩首道:“弟子燕晟拜見座師,弟子不肖,竟不知座師蒙受此等侮辱,弟子無能……”

不等燕晟告罪完,房門驟然大開,楊鎮這老頭捧著一碗豆花,坐在主位上吃得正歡,看到燕晟悔不當初的模樣,笑道:“行啦行啦,老夫還好好的,別學寧王那個老匹夫,給老夫提前哭喪。”

燕晟大驚,剛剛悲憤的情緒還沒收起,眼睛紅紅的,聽到楊鎮直言“哭喪”之語,立刻請罪道:“弟子糊塗。”

楊鎮隨意地擺擺手,讓仆從給燕晟盛一碗豆花,道:“老夫最煩官場謹言慎行那一套。少懷你難得來一趟,嘗嘗老夫這豆花,你在京師根本吃不到!”

既然楊鎮有請,燕晟自然遵命。

楊氏仆從在外面收拾殘局,師徒倆人在裏屋品起豆花,倒是別樣的情致。

楊鎮食量不小,接連盛了幾碗,那陶罐便剩了豆渣渣,看燕晟才吃半碗,吩咐道:“這福根都給少懷。”

燕晟連忙推辭,楊鎮卻說道:“少懷,可別瞧不起這豆渣渣,最是補骨頭。你前段時間剛折斷了手臂,這東西對你最好。你別推辭,你再推辭,老夫就認定你在小皇帝那裏吃慣了山珍海味,看不起老夫的粗茶淡飯!”

燕晟哪敢,只得接受。

楊鎮漱口潔面後,便盯著吃豆花的燕晟瞧,盯得燕晟有些難為情,試探地問道:“座師?”

楊鎮收回目光,長嘆一口氣道:“看你還算健壯,老夫這才心安。聽到你故去的消息,老夫那陣子是茶不思飯不想,只覺得自己活得太長,活過了世宗、活過英宗、活過當年各種明爭暗鬥的同僚,竟然還能活過你……”

楊鎮微微閉眼,聲音有些哽咽。

燕晟放下豆花,跪在楊鎮足下,握住楊鎮幹枯的手,放在自己臉頰上。

楊鎮摸著燕晟的臉頰,順著輪廓摸到燕晟的頭發,抓住燕晟的發冠,拉到自己膝邊,將燕晟環在懷中,哽咽道:“少懷啊,你還年輕,你是不知道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滋味啊。”

師徒兩人抱成一團,過了半晌,楊鎮才擰擰鼻子,擦擦眼睛道:“老了老了,愈發傷感了。還好你家小皇帝給我寫封信,告訴我,你只是為了逃離京師,並不是真的病逝。”

提到景帝,燕晟有些錯愕,追問道:“陛下親筆給座師寫信?”

楊鎮呵呵笑道:“你家小皇帝能忍常人所不能忍,算是一方俊傑。”

燕晟沈吟片刻道,“座師還是尊稱她為陛下吧。”

楊鎮頓了頓,忽而嗤笑道:“老夫的陛下已經故去了。”

師徒重逢本是難得的喜事,尤其楊鎮聽聞燕晟假死,還懷著失而覆得的喜悅,可幾句話又談到各為其主,只得緘默不言。

楊鎮率先打破僵局道:“今日只談師生之情,不談君臣之義。”

說罷,楊鎮起身扶起燕晟,對仆從說道:“去把往日給老夫看病的周大夫請來,讓他看看少懷的手臂。”

隨後楊鎮拉著燕晟的右臂往藏寶閣走,說道:“老夫得一樣好東西給你看看。”

楊老先生一向喜愛古玩,當國之時便有人投其所好,如今雖不在任上,愛好卻一點未變。

藏寶閣開啟的瞬間便能嗅到那股腐朽的味道,仿佛充斥著千百年的歲月與塵埃,凝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。

楊鎮沈醉得吸了一口,把燕晟放進來,又小心翼翼的關了門,生怕外面的風吹散了這屋子寶貝的靈氣。

屋內幽暗之中閃爍著冷光,楊鎮點燈,熟門熟路得領著燕晟一一賞玩,直到他口中的好東西。

那是一個裝飾著祥雲龍紋的甕,不同於往日青白二色,這祥龍的龍鱗色彩斑斕,明暗有序,在燭光之下閃爍跳躍,好似隨著呼吸而一翕一忽,靈動得竟如同活過來一般,可唯一的瑕疵便是此龍沒有點睛。

楊鎮愛不釋手得撫摸著甕身,喃喃低語一般讚嘆道:“這色澤搭配,巧奪天工,美不勝收啊。”

燕晟卻註意到甕底的年號,竟印得模模糊糊的景帝初年,有些遲疑問道:“座師,這怕不是古物。”

楊鎮朗聲道:“這當然不是古物,古物如何能將五彩融為一體,做出這等絢麗之作。”

燕晟心中有了定論道:“那這便是貢品。”

楊鎮楞了片刻,呸一聲道:“好你個燕少懷,一門心思護著你的小皇帝。沒錯,這是景德鎮官窯燒制的貢品,但卻是殘次品,不能入貢,所以就算我高價淘回來,也不算違制。”

“這龍沒有點睛。”燕晟答道。

楊鎮點頭道:“不錯。這甕本是改年號後官窯出品的第一件寶物,為了討小皇帝的歡心,花了極大的功夫。瞧見半成品,當時的匠人不敢點睛,怕這龍活了。可內官監的人卻不收這甕,還說匠人心懷不軌,詛咒新皇,將那幾位匠人打殺了。”

燕晟眉頭緊皺道:“內官監竟隨意打殺匠人!”

楊鎮呵呵笑道:“行啦,少懷,老夫只是讓你看看老夫的寶貝,可沒讓你打抱不平。”

楊鎮好好得將那鬥彩祥雲龍紋甕收起來,拉著燕晟往外走道:“老夫猜周大夫也該到了,去瞧瞧你的手臂。”

兩人從藏寶閣出來,繞著楊府走了一個大圈,楊鎮頗有興致得向燕晟話家常,兩人談著談著就提到寧王。

楊鎮不以為意道:“寧王老匹夫就是外強中幹。早年世宗剛過世,他就大張旗鼓得招賢納士,結果除了幾個蹭飯吃的落榜舉人,什麽大才都沒招到。他也不想想,太平年間,哪個好好的後生不想安安穩穩的金榜題名,願意懸著腦袋跟藩王造反?”

“這些落榜的舉人攛掇寧王就跟地方官勾結,把手伸到鹽鐵國家重器之上,還策反不少戶籍不在江西、子孫科舉無望的商戶。老夫知道寧王的聲勢越來越大,便將你調任此地為巡撫,果然你不負眾望,一招釜底抽薪,做的漂亮。”

燕晟矜持得笑了笑,當年他為江西巡按禦史,奏請陛下,令江西往來商戶定籍江西,給江西商戶舉子一條生路。

有了金光大道,誰還去走寧王的獨木橋,寧王肯定恨死楊鎮與燕晟這對師徒。

回想起往日崢嶸歲月,楊鎮臉上帶著紅光,又恢覆指點江山的霸氣,道:“此次你家小皇帝召藩王回京,老夫覺得不是選嗣這麽簡單。你家小皇帝可不在乎什麽親親之義,肯定憋著大招呢!寧王他想得美,繼承大統,他做夢!”

燕晟忍了半晌,說道:“陛下不是涼薄之人。”

楊鎮哼了一聲,道:“少懷啊,老夫告誡過你,天家人的心都不是肉長的。不過你家小皇帝對你嘛,”楊鎮收了聲,上上下下把燕晟打量個遍,輕笑道:“大該是把為數不多那點真心,都挖給你了,可你還不要,從京師跑了。”

楊鎮這話說的燕晟心底悶悶的,默不作聲得跟在楊鎮身後。

少有人能陪楊鎮談起往日,說得楊鎮神采飛揚,這時小童遞來一杯渴水,楊鎮沒在意一口飲下,卻被苦得眉頭緊皺,呵斥道:“誰讓你們把藥兌到渴水裏了?

“是我。”一聲洪亮如鐘的高喝帶著笑意從身後飄來。

燕晟回頭便瞧見一位鶴發童顏的老翁,一身仙風道骨,一手提著浮塵,一手牽著小藥童,昂首闊步地向兩人走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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